孙维：父亲的手

乡村猎人

父亲的手

宿迁英雄园中，父亲的铜像矗立在鲜花绿树丛里。雕塑取自父亲晚年的形象，高大挺拔，气宇轩昂，面含微笑，目视远方，既英气勃勃，又和蔼慈祥。特别是他那老干虬枝般的手，握成拳状，坚强刚毅，充满力量，在阳光下熠熠生辉。

孙明芝

就是这双手，过早阅尽了生活的艰辛。父亲名叫孙明芝，出生在山东省莱阳县一个贫苦农民家庭，祖母在父亲不到5岁时就离开了人世。孱弱无助的祖父一个人拉扯三个孩子，经常吃了上顿没下顿，童年的父亲就像风雨中的浮萍，飘沦憔悴，凄苦悲凉。九岁那年，父亲见祖父有病没钱抓药，便瞒着祖父，找到同村的远房大爷，求他带上自己给地主割麦子。架不住父亲软磨硬泡，这个心地善良的大爷答应了。地主家管事的见父亲这么小，以为是来混饭吃的，死活不要。领头的大爷说，这孩子虽未成年，但力气不小。管家你放心，他和我们分一样多的份额，如果干不了，我们所有人不要你一分钱。割麦时管家亲自到场督工，九人一排，三人一组，每人一陇往前收，父亲左右两旁的叔叔大爷主动朝里多割些，帮父亲分担了不少，父亲自己则咬着牙，躬着腰，把手上的镰刀使得飞快。麦子一排排倒下，又一捆一捆地被父亲扎好。五月的太阳毒辣辣的，像鞭子抽在父亲稚嫩的脸上，汗水似泉眼一样从父亲身上向外冒，腌得眼睛都睁不开。父亲的手上，全是血泡，血顺着手指一滴一滴流下，染红了刀柄，也染红了父亲脚下的土地。父亲强忍钻心的疼痛，拼命往前拱，心中只有一个念头，一定要把这三天的活儿干完，挣点钱给祖父看病。穷人的孩子早当家，在好心大爷和善良乡亲的帮助下，父亲用自己的双手，承担了本不该这个年龄孩子承担的责任，他幼小的心里埋下了对旧社会仇恨的种子。

就是这双手，用铁锹劈开了美军士兵的脑袋。1947年2月，父亲加入了九纵，这是一支由许世友将军在胶东创建的赫赫有名的英雄部队。父亲先后参加了孟良崮、济南、潍县、淮海、横渡长江和解放上海等著名战役战斗，并多次立功受奖。1950年11月，父亲随着大部队跨过鸭绿江，参加了抗美援朝二次战役，也就是电影《长津湖》中描写的场景。当时朝鲜正遭遇极寒天气，夜晚温度最低时在零下四十度以下。由于部队从南方临时受命，昼夜兼程，准备不足，全体将士都身穿单薄的棉衣，在冰天雪地里作战，冻死冻伤减员很多，“冰雕连”的英雄壮举就是当时的真实写照。在这样极端恶劣的条件下，时任重机枪班班长的父亲按照上级命令，带领全班10名战士在103高地阻击敌人，美军倚仗武器装备的优势，炮弹如狂风暴雨般往阵地倾泻。父亲和他的战友们利用抢先构筑的简易工事，顽强坚守阵地36个小时，打退敌人几十次冲锋，6名战友光荣牺牲。此战为我军大部队围歼敌人赢得了宝贵时间。奉命撤离战场后，父亲和全班仅剩的三名战友，就雪吞了点炒面，便抄近路追击敌人。长津湖一带，多为崇山峻岭，河湖水泊。敌人的机械化部队，别无他途，只能沿着盘山路逃窜。父亲肩扛重机枪，履巉岩、涉河流、披荆棘、越险境，用自己的双脚和敌人的汽车赛跑，硬是抢在了前头。父亲刚把重机枪架好，耳畔就响起隆隆的马达声。就在敌人汽车进入射程的一刹那，父亲扣动了扳机，子弹不偏不倚击中了汽车油箱，随着这辆汽车的爆炸起火，后面的汽车全部被堵在了路上。父亲端着机枪，猛烈扫射。在子弹打光的情况下，抄起铁锹，跃上汽车，大吼一声，照着一个美军士兵凌空劈下，红光一闪，敌人的脑袋顿时就像敲碎的西瓜。其余的4名美军士兵，见父亲怒目圆睁，仿佛天神一般，心寒胆裂，乖乖地举起了双手。这次战役，父亲那个班荣立集体一等功，他本人被记了个人一等功。

就是这双手，用高射机枪第一个击落了美军飞机。在抗美援朝作战中，我军制空权与美军相比，处于极不对称状态。美军飞机肆无忌惮地狂轰滥炸，给志愿军造成严重威胁。为打击敌人的嚣张气焰，上级决定调父亲到新组建的高射机枪连，专门担任对空射击任务。令人沮丧的是，几次瞄准美国飞机，子弹不是落在前面，就是落在后面，不是打高了，就是打低了，连个飞机的毛都没有碰着。美军飞机似乎发现我们奈何不了它，十分骄狂，常常超低空飞行，向我阵地发起一波又一波扫射。原来，当时使用的12.7口径高射机枪，是二战期间前苏联研制，专门用来打德国飞机的。那时飞机的时速在500公里左右，而在朝鲜战场的美国F86飞机时速已经达到800公里以上，用传统的方法，当然打不着。危急关头，父亲双眼冒火，紧攥拳头，毅然作出了一个生死抉择——打俯冲机！就是在敌机俯冲扫射，敌我双方机头和枪口形成一条直线的一霎那，与敌人展开枪口对枪口、火舌对火舌、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对射！狭路相逢勇者胜！1951年7月16日，这是父亲永生难忘的日子，也是载入中国人民志愿军史册的日子。这天上午10时许，南山左侧传来轰鸣声，敌机呼啸着飞过来了。它飞得很低，上下左右盘旋，寻找目标。1000米——800米——500米。说时迟那时快，一条火舌从父亲紧握的枪口飞出，直扑敌机。只听“呜”的一声怪叫，敌机拖着长长的黑烟，栽到后山去了。父亲数了数，只用了8发子弹。就这样，父亲用他那一往无前、舍生忘死的勇敢，临危不乱、沉着镇静的气度和高超精准、一枪致胜的本领，成为朝鲜战场上用高射机枪击落美军飞机第一人。时任九兵团司令员的宋时轮将军，亲自给父亲戴上了大红花，握着他的手说：“打得好！打出了军威！”在此后的战斗中，父亲创造了总共击落敌机三架、重创一架的辉煌战绩，被志愿军总部授予特等功臣、二级战斗英雄称号，朝鲜民主主义共和国授予父亲国旗勋章。

就是这双手，把十一枚军功章和朝鲜国旗勋章深藏箱底，秘不示人。父亲在上世纪五十年代末转业到南通糖业烟酒公司工作，后因在战争年代多次负伤，身体每况愈下，无法坚持工作，于1965年提前退休回到当时的沭阳县扎下公社周沟大队当了一名普通农民。从此，他对过去的一切守口如瓶，上级领导、周围群众，甚至连我母亲和我们做子女的都一无所知。直到1994年，父亲所在的老部队，原陆军第二十七集团军军史馆准备开馆，馆内有专门介绍父亲的版块，老部队发函南京军区政治部帮助寻找，经多方追寻，才找到了父亲。父亲隐功埋名的情况被写成内参，时任中共中央总书记、中央军委主席江泽民，军委副主席刘华清、张震分别作出批示，要求在全国全军宣传父亲的事迹。那时还没有互联网，宣传工具主要是报纸电视和广播。无论是《人民日报》《解放军报》还是地方报纸，无论中央电视台还是地方电视台，都在铺天盖地地宣传父亲。《东方之子》栏目的记者饶有兴致地问父亲为什么隐功埋名，对自己的辉煌只字不提时，父亲说，“和那些牺牲的战友比，我能活着就很幸福了。如果到处吹嘘自己，能对得起那些死去的烈士吗？”

《人民日报》 报道孙明芝事迹

就是这双手，带领乡亲们甩掉了贫穷落后的帽子。计划经济年代，农村生活比较艰苦，父亲经常把自己的退休金拿出来接济那些贫困户，有一次甚至把养的猪牵出去卖掉，借钱给人家。借出的钱，大多没有还回来，他也从来没有指望过人家还。为此，我们自己家里的日子反而过得非常艰难，我的二姐高中没毕业就因交不起学费而中途辍学。一个品学兼优的学生，失去了考大学的机会，这是二姐的憾事，也是父亲永远的痛。后来，父亲想，靠自己的那点微薄力量去帮助乡亲，不过是杯水车薪。要让老百姓改变贫困状况，必须大搞生产，提高粮食产量。他不顾家人的反对，毛遂自荐，担任生产队长，不要集体一分工，不领集体一粒粮，经过一年苦干，终于如愿以偿。各家各户第一次有了余粮，第一次可以常年放开肚皮吃饭。中央电视台进村采访时，很多群众说着说着，不禁潸然泪下。

孙明芝正在种地

就是这双手，曾经无数次把年少时的我高高举过头顶，我则骑在父亲肩上，尽情享受父爱的温暖。父亲离开我们已经十一个年头了。十一年来，我无数次梦见父亲，梦见父亲用树皮一样的的大手摩挲着我，梦见自己小鸟依人般的偎依在父亲身上。梦醒时分，泪湿衣衫。

作者介绍

孙维，现任宿迁市二级巡视员，二级警监。曾长期担任市县政法部门领导职务。喜欢阅读，有散文、诗歌见诸报刊。

乡村猎人

我们沭阳的英雄 沭阳人的骄傲 宿迁人的光荣！！！！！！！！！！！！！

楚霸视点

也是宿迁人的骄傲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