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片雪花一点伤 逆旅浮生 琥珀色的路灯下,雪花像一只只午夜狂欢的小白蝶起伏翻飞,追逐嬉戏,左边来的横着飞,右边来的斜着舞……不断地,又有新的蝶加入,让你想到这不是路灯而是元宵夜怒放的火树银花,一阵寒风掠过,那些透着冷香的花瓣儿遽然跌落,碎成满地的忧伤。 朋友圈里都在欢呼着这场盼了很久的雪,盼着它漫天漫地把世界妆成银装素裹,一片深深白。他却不喜欢雪,是从他上小学三年级的那年开始。 那一年的冬天,真冷啊!天空像个营养不良的少年,面无血色,整天撑着一张灰白的脸,阴冷瘆人。风像是猖獗的土匪打着呼哨从你身前身后漫卷而过,带起一片狼藉。雪是说下就下的,从来没有人提前打个招呼,风总是卷着雪在贫困萧条的村庄里横冲直撞。他不知道那雪有多深,只是每次出门,一不留神,雪就会灌他满满一靴子。他拖着冻虾样的小脚跟爷爷哭,疼,泪在满是冻疮的小脸上漫流。爷爷就会慌慌张张地抱过他,坐在火盆边,一边揉着他的小脚一边安慰他:“小脚揉一揉,再冷不用愁。孩子你莫哭,爷爷揉一揉。”爷爷并不识多少字,可是总能从他那掉光了牙齿的嘴里说出一些让他觉得很有趣的话来。他并没有止了哭声,一抽一抽地偎在爷爷的怀里。“给你讲个故事吧!”爷爷总能知道最吸引他孙儿的是什么。爷爷的故事出奇的多,《隋唐演义》《三国演义》《西游记》《水浒传》……他随口就讲;杨家将、呼家将、岳家军……他张嘴就说。他常想,在那个贫乏的年代,是爷爷的智慧丰富了他渴求的脑袋,充盈了他羸弱的心灵,催生了他探索的幼芽。 屋外那些枯瘦的树们在厚重的积雪下不时发出咯吱、咯吱的骨节舒展一样的响声,在风中传得很远,他知道顽强的生命在树干里流淌着。屋里,渐弱的火苗映着爷孙两个的影子在茅屋黄褐色的土墙上晃啊晃啊,竟是那样的温馨,久长,他就这样安心地睡了,泪珠还挂在脸颊,却闪着钻石样的光芒。 时光就像一只快乐的小鸟,虽然你仍然在树下忧伤地徘徊,它却用清脆的嗓音告诉你,你长大了。进入了初三,他回家的次数少了,他已经不和爷爷住在了一起。住在学校,那些苦累的夜晚他经常会想起爷爷,想起他那熨贴人心的、能让人一下子就忘了痛苦的声音,还有那温暖的大手。那时学校补课是没有人举报的。连续两周上课,他终于踏着厚厚的积雪回去了。老远的,他就望见了爷爷的小屋,孤零零地像是荒野上的一座坟,望着望着,他鼻子一酸差点就流下泪来,心跳莫名丢了一拍。 堂屋桌子上爷爷的照片黑白分明,扎着人的眼,照片里爷爷还是那么慈爱地看着他,他知道爷爷走了。他疯了般地在爷爷的坟头哭,为什么不等他回来?为什么不让他送一送爷爷?……坟头的新雪在凄冷的天光映照下更显得苍白,风吹过,雪花打着旋儿消失在树丛里,有沙哑的叹息声藏在里面。他知道,他再也听不到爷爷说故事了,再也握不到那温暖的手了。妈妈告诉他,爷爷因为长期咳嗽,终于没能挺过这场大雪,他走之前不让通知,怕耽误你的学习。 又有雪花飘下,落在他的睫毛上,很快融化从眼角滑落,冰冷冰冷的直往心里钻,他一把擦去,狠狠地瞪着天空。 宽大的落地窗玻璃上,落满了水珠很像当初他晶莹的泪,爷爷的影子模糊在他忧伤的视线里,在记忆的深海忽隐忽现。 “好美的雪啊!”娇媚的女声很有穿透力,他轻轻地拭去水珠,窗外一对青年男女轻轻地相拥着前行。女孩忽然捧起冬青上的一捧撒向天空,仰着清瘦的小脸陶醉地笑。雪花纷纷扬扬,落了男孩女孩满头满身。男孩赶紧抓过女孩的手握在掌心,好像是握着他这辈子全部的希望,女孩的手稳稳地停在了男孩的手心,他们的眼睛里蓄满的全是幸福。他的心忽然好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扎了一下,疼得让他扶着窗子坐下。 他也曾和她在雪中奔跑,她的青丝绾成发辫在风中飞扬,如绿云冉冉升起。滚珠碎玉般的笑声在洁白的雪上蹦蹦跳跳传得很远,簌簌地惹得那些树上的积雪化作飞花在林间穿行,那些匆匆的行人都纷纷注目微笑。他挽着她的手,在雪地停了很久,他多想雪一直下,时光就这样停留。他说,原来携手白头竟是如此简单。她像星空一样神秘幽邃的眼睛笑了,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东西一闪而过,说,生活从来没有那么简单,还是打着伞好,雪化了冷。 那场雪断断续续下了有一周,雪还没有停,他却收到了她离开的信息:“我们本是两条平行线,命运的疏忽给我们开了个玩笑,短暂的交集,余生都是漫长的各自跋涉。”那可能是他这辈子遇到的最大的一次雪了,田地之间被雪充塞成混沌一片,他狂呼,为什么,却无法穿透这苍茫的一丝一毫。他觉得那场雪不是下在了天地间,片片雪花都是下在了他的心上,把他的心冻成了硬硬的壳。 从此每次看到下雪他的心都不由自主地紧成一团! 窗外的雪还在自顾自地飞洒着,似乎和从前的并没有什么不同,风起,雪沙沙沙地响,它似乎在低语:静水流深,岁月安好,悲喜从容,时光不老。 $ |* U& u: K8 K: t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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