殡事小纪 今年“重阳节”的晚上,内弟来电话说,他的母亲,我的叔岳母病逝。叔岳母今年71岁,是我初中时语文蒋老师的家属。我们是邻乡邻村,1980年他们大队还有带帽初中,我在那边就读初中一二年级,由于作文好,深得蒋老师的喜欢,加上顺路,基本上吃住在他们家。因为与师母同姓,我称她姑姑。高中毕业后,她把她的侄女介绍给我成婚,我们又成了亲戚。她与病魔抗战了6年,终将驾鹤西去了。 我们这里礼节重,特别是丧事,礼节既多、又重、更繁杂。叔岳母去世了,不论是感情,还是亲情,都必须重礼以待。 我已过知天命年,经历的殡事不少,祖父母、父母等亲人丧礼历历在目。 1980年冬天祖父80岁去世。祖父是位知礼节、明事理的乡贤。用今天的眼光看,他的丧事是极其简陋的。许是“文革”破“四旧”影响,或是那时大家都穷,我记得只有“四方桌”“四大碗”几桌人,老少都披戴白布。没有吹乐、没有纸轿、没有果祭、没有祭奠、没有送汤送程、没有做七,好像连花圈都没有。好在祖父一生省吃俭用,逐年购置一些松木棺料,及早请木工做成两口棺材放在家里,一口备自用、一口备祖母用。 1984年秋,我父亲患癌症60岁去世。那时,虽是农村包干到户,由于治病花费太大,连安葬的棺材都制不起,是刨了生产队两棵大杨树打了口鲜木棺材下地的。1985年秋,85岁的祖母在刨花生的地舆一跌不起,第二天病逝,睡到祖父备好的棺材里入土为安了。父亲和祖母的葬礼不比祖父的壮观多少,像是多了灵棚、多了“风凄月冷”题匾和挽联。 随着农民逐步富裕,农村日益繁荣,农村的殡事丧礼办得逐渐“热闹”多了。乐队吹乐必不可少,纸马纸轿、祭桌、送程、奠酒都有,葬棺还要请地舆先生。到了新世纪,政府推行火葬,但依然是火化土葬,就是人死后火化回来,把骨灰安放到棺材里再入葬,葬礼的其他事项一道不少,多了火化,增加一套寿衣,增加了亲人的一番痛苦。 2014年初夏,母亲91岁仙逝,葬礼一切由大执安排。乐队吹吹打打好几天,我哥、我弟和我3个孝子,整天起早贪黑,不知忙了什么,不知饥不知饿就是一天。 母亲的殡事在我哥家操办。正吊的头一天晚上,母亲的骨灰“二次入棺”,连同91个“土包”和葬品入殓。 正吊的凌晨5点多钟就开始升棺,所有至亲都到场,棺材升起从主屋抬至大门前的灵堂。灵堂上竖起铭旌。接着就是送汤,所有亲朋都参与。从家中出发浩浩荡荡,到土庙转三圈,整体跪下,我哥点燃草纸,快熄灭时,我嫂用水壶浇灭燃烧的草纸。然后迎祭桌,祭桌第一个是我姐摆的,大桌上除了猪头、鸡鱼三牲,还有水果、茶食、鲜花等,最醒目的是大红毯子上,大头针别的用45张百元大钞做成的 “靈”字。接下来的祭桌就是我堂姐、表姐,我闺女、侄女、外甥女的。抬祭桌前,我们把事先准备好的各人白鞋交给备祭品的姐妹及家人、晚女辈及家人换上。他们还要给抬祭桌的人和吹乐的人各送一条香烟。 账桌在礼房摆好,有收钱的,有记账的,有发孝布,有回赠礼品的,各司其职,客人络绎不绝前来出礼记账。 祭桌摆好后,其他亲友相继到来,男宾要到灵棚前磕头,我的儿侄们逐一回礼。女宾们则要哭灵,听到有人来哭灵,我的家属及嫂子、弟媳要迎哭,诉说母亲生前多么辛苦及好处。紧接着就是开办宴席,正席的那一桌是专门留给我舅舅家来的人坐的,别的亲友自由落座,由大执挨桌依次安排主次及斟酒人,酒菜上好后还要上烟、上饮料。待酒过三巡,大执驾着我哥从主屋到偏屋依次叩谢。我哥手捧丧棒随着大执一声“叩谢——”的长音,头叩丧棒、丧棒着地。 那天,我们家开了3排席,我哥每排都这样“叩谢”。 期间,有三三两两讨钱要饭的来,需要烟、钱打发,一天下来要有10几拨,还有需要酒菜伺候的。 接近晚上5点,进入送程程序,也是一天中最庄重时刻。所有戴孝的宾客及家人,在乐队的引领下,先向土庙行进。两位年轻壮汉高举火球前行,火球是旧棉花轧制而成,在柴油中浸泡过,为防止中途熄灭,有两人抬着柴油桶紧跟其后,随时添加。另有两人抱着1.5米高的芦柴,顶头裹着草纸,也用柴油沾泡过的“路灯”, 随队伍在路两旁把“路灯”每隔10来步在地上插上一个。6位远近房的姑爷分别在我们兄弟仨每人两边驾着膀臂,架着孝子走在前面。紧随其后的是4人抬着纸轿、两人抬着一个铁桶,桶里盛着7个水饺。随后的男宾和哭送的女宾到了土庙前,依然是转上3圈,然后跪地,由族中威望较高的大哥高声介绍我母亲生平,像是悼词。 随着一声“将逝者送上西天。”我哥用树枝挑破用白纸糊起的庙门,戳瞎菩萨的眼睛,不让它再盯住母亲不放。 继续送程,半道上女宾停下、回家。男宾队伍上大路前行,依然是乐队、火球、路灯,架孝子、抬纸轿、抬水饺,待行程2里多路,拐向西一条道路百来米停下,纸轿送到最前头掉过头放下,我们兄弟仨依次面向西跪朝纸轿,有人把剩下的柴油浇向纸轿,举火球的人把火球插到纸轿底下点燃纸轿。大火咧咧,扔上两个饺子,再把饺子汤浇向火中,说是留母亲路上吃喝。等到火势渐低,姑爷们驾着我们从燃烧的纸轿上跳过,意思是甘为母亲赴汤蹈火。众男宾依次磕头回家,继续进行祭奠活动。 祭奠活动前,是乐队表演节目。当地的丧事表演有吹奏、 老歌新歌演唱、魔术、杂技,主要是有类似二人转说唱的低俗表演,据说外地还有裸体表演的。事前,我同乐队的领班打过招呼,低俗表演、低俗的语言不得有,所有没有出现低俗表演,也很少有低俗语言出现。还有点歌、哭灵的,点歌、哭灵是谁点谁花钱,点歌是点什么唱什么,哭灵则是乐队的人替哭,男点男哭,女点女哭,在吹乐的伴奏下,确实哭得很伤感。我姐花了200元哭灵。灵堂里,女演员头顶白绫,在哀乐陪衬下,哭诉女儿对母亲的情怀,女演员泪水涟涟走在前,我姐及家人悲悲切切跟在后。事后,我说我姐,你嗓子还没哭哑呢,就找人替你哭啊! 祭奠活动是奠酒,在大执安排下分3批进行。第一批是母亲的平辈奠,我堂叔领奠,堂舅、姑父们等随奠;第二批是晚辈奠,我堂哥领奠,我舅家表哥、姑家表弟、姐夫妹婿们等随奠;第三批是再晚辈奠,我堂侄领奠,舅家表侄、姑家表侄、外甥、外甥婿们随奠。总共近20人。奠酒是门学问,奠品是一炷香、一双筷子、两支蜡烛、三个铂签,还有碗勺和酒杯。祭奠时,递奠人右手执托祭品,哈腰曲腿下蹲,左手衬着递到祭奠人手中。一品一祭奠,一项完结,由接奠人左手执右手,哈腰曲腿下蹲接回奠品。递奠人和接奠人的动作很优美,就像瞬间的舞蹈。奠酒分“三揖九叩”“九揖九叩”“大拜二十四拜”等。奠酒也是一种表演,揖时,脚正、腿绷、头微伸、双手合实、膀臂成弓;奠时,双脚微并、脚尖着地、腰腿爽起、膀臂成弓,双手执奠品缓缓举起、缓缓下放;叩时,依然是双脚微并、脚尖着地、腰腿爽起、膀臂成弓、手靠额头缓缓叩下,双手着地。整个过程极缓慢,像自行车慢赛,几乎在停滞中运动。我姑父的一个“大拜二十四拜”行进了两个多小时,可把吹手累得够呛。 灵堂前奠酒在进行,灵堂后的馆前“做七”也在进行。 “做七”是从母亲去世之日起,每数七天逢到“七”的叫“犯七”,“犯七”的要“做七”,我母亲六月初一去世犯“头七”,因此正吊晚上要棺头“做七”,一来母亲在去阴间的路上不受委屈,一来可保全家平安。我们家请的是两位70多岁的民间道人来做,他们在斗子盛满五谷杂粮,上面插了很多“五彩旗”和“令箭”,唱着“过关斩将”的歌,要过七七四十九道关,每过一道关,我们姐弟4人都要花钱买路,让母亲在去阴间的路上能够平安通过。过四十九道关唱下来,要接近两个小时。对“做七”的说唱,我曾在2000年左右,做过现场录音,整理了词、谱,当做非物质文化遗产交文化部门保存。对奠酒的“三揖九叩”“九揖九叩”“大拜二十四拜”也做过一些文字整理。而后的“五七”“六七”“断七”都有祭奠仪式,还有“百日”“周年”等祭祀日。 奠酒结束后,就是拆棚、哭灵,已过了12点。 当夜,我们兄弟3人点上蚊香驱蚊,睡在母亲棺材旁,露着天陪母亲住上最后一夜。 第二天早上6点多,遵照地舆先生掐算的时间出殡、送葬。抬棺的人安好抬棺绳索和木杠,我们这些儿孙的跪在棺前,我哥手捧着牢盆,我捧装着草纸的斗子、我弟捧着母亲遗像,我侄提着灯笼。乐队前方引路,8人抬着棺材一路向安葬地出发。在离家200多米的路上进行路奠,人员和内容比头天晚上简化了许多。路奠后再走百十米,我哥摔碎牢盆,女宾们哭送到摔牢盆的地方打住返回。我哥接过我递过盛有草纸的斗子抛洒草纸,一路呼喊将棺材引至坟地。 地舆先生在挖好的棺塘里撒上麦麸、纸钱、硬币等,在棺头土壁上挖出小洞,摆放上镜子、香粉、木梳、头绳等。棺登位。地舆先生用罗盘、红棉绳在棺材上校准安葬的方位后,与另一头持绳人扯断棉绳。再在棺盖上铺好铭旌,撒上白酒。地舆先生又在我母亲、父亲两棺材间搭上过桥板,我哥喊道:“俺爸、俺妈过桥了。”众宾客在棺头小席上口头跪拜,拆开孝帽,拿掉披布、腰带离开。葬棺人扯开小席边,把小席盖在棺盖上,即掩土安葬。泥土盖过棺盖,我们兄弟3人在衣兜中兜着坟土回家,家门口放着一条大板凳,大板凳上放着糕片,我们拿起糕片,跨过大板凳,我哥一脚把大板凳蹬倒,再把坟土倒在房屋里,以示发财。 地舆先生和吹乐手待棺木葬好后,相继拿了他们应得的费用,从坟地回去,不再到我们家。 待安葬好,我们兄弟3人带着女宾们到坟上圆坟,哭上一番。 等到女宾们回来,大家再大摆宴席吃起回灵席。亲友任意谈笑,觥筹交错,意为“白去红来”转为好兆头。 从安葬后当日起,我们连续到父母墓前送3天火。第一天送葬烧纸不再送,后二次我们带稻草、麦草到坟前焚烧,一次比一次离坟较远,并告之母亲:火已送到,自己做饭、点灯、驱兽。 母亲去世的第二年的农历八月初一,岳母大人去世。殡事办得与我母亲的一样繁杂,依然是火化、二次入棺,送汤、迎祭桌、宴席、送程、奠酒,安葬。只是我的角色不是孝子是姑爷。我与几位连襟除参加一些活动外就是发香烟。乐队来了要烟、写铭旌要烟、挂铭旌要烟、抬祭桌要烟、摆祭桌要烟、厨子要烟、开席要烟、扎芦把要烟、送程要烟、安葬地舆先生要烟……,林林总总。难怪母亲事上姐夫发了30多条香烟。一内侄以各种名目向我要烟,我说了句:“要这么多的烟留去家开商店啊?”没想到尽得罪了那小子,我只好再拿香烟去说好话才了解。 现在,叔岳母病逝了,该怎么花钱,我已有了心理准备。 我家离叔岳蒋老师家一河之隔四五里路程,但属两个乡镇。近年来,我们所在的宿迁市开展了全国文明城市创建工作,2017年以全国第一名的位置获得了“全国文明城市”称号。我们乡不仅面貌改变了,精神文明建设也得到了很大的提高,村村成立红白理事会,全面推行殡葬改革。 隔河十里路,各地各兴法。他们那边的殡事是还像原先那样,还是也改革了呢? 接到报丧后,我同妻子一起带上花圈驱车前往。进大门,妻抱着草纸哭丧去了。内弟带着一位年长者向我介绍说:“这是村上红白理事会、乡贤理事会刘会长,母亲的丧事他就是大执了,一切由他指挥。” 刘会长中等个头、白净脸,有些斯文。原来,他也是一名退休教师,去年被评为全镇的乡贤人物。村里成立红白理事会,从方方面面选择了12名人员,以应对不同丧户开展工作,他被选为会长。叔岳父属教师家庭,教师对教师,他便来搞“一对一”服务,全程参与丧葬活动,推行殡葬改革。他拉着我的手说:“殡事改革,文明办丧,谁都知道丧葬从简好。我们村一年多时间,23丧户,大家都蛮支持殡改的,全村逐步取消了大操大办、取消了繁杂的礼节、取消了‘骨灰二次入棺’,骨灰盒送到公墓地安葬。你是姓蒋家的姑爷,又是乡镇干部,希望得到你的理解、支持。” 叔岳母火化后,正吊、安葬两天合一。一切繁杂程序都省略了。出殡时,叔岳父蒋老师在哀乐声中,朗读了他写的祭文。亲友依次鞠躬告别后,内弟抱着骨灰盒上了自家的轿车前往公墓地,送葬的人减了再减,一共去了12人。在叔岳母的墓穴前,我深深鞠了三鞠躬,心中祷告:“叔岳母大人,您的恩德我永生难忘,礼节上我对不住您,但能够以文明的方式把您安葬,我感到心安理得了!” 宿迁市宿豫区保安乡政府:张杰 邮编:223854 电话:13773991178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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